惠怀杰是那类为照相而生的人。他从不掩饰自己对于照相的喜爱,只要他的手指触碰到照相机——不管是小的卡片机还是大型座机,他的整个神情都会出现有趣而微妙的变化。他非常享受拍照片的过程。
惠怀杰是陕北人的儿子。六岁随父母从河南南阳回到陕西,整个童年、青少年时期都在陕北度过。他的摄影生涯也是从陕北开始的。他曾说:“我的祖辈父辈,是不安分的、寻求变革、寻求出路的一代陕北人,那一代人充满了激情也充满了革命的豪迈与无畏。他们思想单纯,一片赤诚。他们轰轰烈烈从这块土地走出去,又平平静静返回了这块土地;对于过往的一切,他们都是无怨无悔。”这直接影响了他几十年的摄影创作。
惠怀杰对摄影有一种狂热。认准的事情一定要做,而且要做成。这既体现在他二十多年前组织的“海峡两岸摄影家看壶口”大型摄影活动中,也持续洋溢在他早年航拍黄河的全过程,他从源头拍到入海口,然后轰轰烈烈地办展览,照片挂进了人民大会堂被永久收藏;更反映在他近年拍摄“禁区”新疆罗布泊的天地间,除了在天上拍了七天,在地上还要穿越几趟……其实,这些都充分说明他并不是盲目地狂热,而是目标坚定地为梦想折腾。
在一个全世界每天能产出数10亿幅图片的当下,有多少人会扛着大画幅座机和胶片盒子在贫瘠的黄土高原走村串户为生活在那里的村民拍摄合影?而且已经拍了十来二十年,眼前的惠怀杰就是这样一个人。作为中国最重要的摄影艺术家之一,惠怀杰从来不对别人给他打的“风光摄影师”标签加以反驳和解释,他自认为自己就是一个照相的。事实上,摄影师不仅可以从他/她所遇见的这个人、这群人的面部看到他们的生活与身心状态,也能更多地看到这个社会和这个世界,这会让摄影师经常想起遇见这些人时的喜悦。而这正是惠怀杰热爱摄影的重要原因。当他有机会将镜头对准那些真正值得关注的却经常淹没在大千世界的普通陕北农民及其他们身处的环境时,他的镜头便记下近三十年来陕北农村与中国社会的固守传统和种种变迁,陕北人处世的超然与抗争,他们的喜怒哀乐,失望与遗憾,希望与不安分,也记下了当下陕北大地和陕北人的生态。
眼前的这些影像,根本不强调瞬间,也不突兀视觉,就是百余年来照相馆提供的服务:摆拍,合影,大场景,平民视角,大众美学。惠怀杰从1990年代开始,在黄土高原的陕西、甘肃、宁夏等几省区使用大型座机拍摄了数千张合影,被拍的都是当时当地的村里人和周围的景。陕北只是其中最为特殊的部分。
但是,正是这些最普通陕北农民的历史图像——合影和他们周遭环境的影像,恰当地展现了他们的姿态与面孔、习俗与生态,这会不会影响我们现在与将来对于民族身份、集体记忆乃至历史研究的方向与形态?甚或我们怎么去认识作为个人、圈子、群体和社会的自己?这其实是我非常感兴趣的所在。我以为,这些照片是历史,也是现实,还是未来。站在当下这个千转百迴的崭新历史节点,摄影师通过这些影像对自己、故土、对故乡人、对陕北大地……带着期冀进行了一次回溯,他一直怀有让更多的人了解陕北和陕北人的心愿。作为观众,我们也可以看作是摄影师邀请了我们大家参与到这个为普通人与不普通时代的造像中来。
黄一璜
2020年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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